比5年等待更可怕的，是不知道还要等待多久；比不知道等待多久更可怕的，是所有的有效信息都被遮蔽。
文／彭波
36岁的钱建新是一名北京原住民。这个身份在首都算是个光鲜的“招牌”，至少在嫁娶上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但他至今还没有结婚，一是因为“没有丈母娘愿意女儿嫁给没房子的男人”，二是因为“我在等经济适用房，结婚了就没戏了”。
经济适用房（简称经适房），曾给予钱建新莫大的希望。但在等待5年后，却给他莫大的失望。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发现自己已经被时间甩出去很远。“这5年，我几乎天天都会泡Q群、上论坛，只为获得一点儿关于经适房的信息”，可他几乎一无所获。
“轮候5年，没有摇号，没有信息，只好状告政府。”2013年年末，钱建新成为北京保障房历史上第一个为了获得信息公开而走上法庭状告政府的经适房申请者。
孤家寡人
1977年，钱建新出生在北京。在他童年时，他父母所在的单位分配给他父母一套位于北京市东城区和平里的福利房。在这套房内，他度过了整个青春期和上班后的日子。
钱建新是一家社区文化公司的职员，月薪1800元。他有几次谈恋爱经历，但外形条件不错的他一谈到房子就哑了。“我虽然是个原住民，但在北京，如果没有遇到拆迁，普通老百姓一样买不起房。”他说。
幸运的是，钱建新拥有北京户口。按照政策规定，年满30周岁的京籍单身，在满足收入和住房条件的情况下可以申请保障性住房。2008年8月，钱建新开始申请保障房。在此前一个月，北京市朝阳区人民政府刚刚分配了2219套位于常营乡的经适房房源，均价每平方米4322元，是周边商品房均价的1/4。
几番折腾后，钱建新顺利地通过了北京市保障房申请的三级审核与两次公示及人户调查等流程，于2009年1月26日在北京市住建委正式备案，成为朝阳区和平街街道的一名经适房轮候者。
拥有买房资格后，为钱建新说媒的人多了起来。其中，不乏令他心仪的对象。但每一次说媒，都以失败告终。他无奈地说：“有的姑娘要的是现房、现车；有的姑娘看不上四十几平方米的经适房；还有的姑娘虽不在乎物质愿意和我一起等，可我又不能很快给人家婚姻的承诺。”他说的最后一点，几乎是每位单身保障房申请者的痛点。按北京市的规定，购买经适房的1人户家庭年收入须在2.27万元及以下，2人户家庭年收入须在3.63万元及以下，一旦超标就会被取消申请资格。对钱建新来说，如果他找到一位月收入超过1200元的老婆，经适房就没了。所以，他不敢轻易地给谁承诺。他说：“从来没听说过，谁找老婆还得限工资。”
此后，但凡遇到亲朋为他介绍女朋友，他都一律拒绝，公司老板甚至问过他“是不是精神上受到过创伤”。
不止是婚姻，对于经适房轮候者来说，“不敢换工作，不愿涨工资也是现实”。因为按照规定，经适房申请家庭在摇号和入住时要分别进行收入审核，一旦超标会被取消资格。钱建新说：“这些年，每次领导提出涨工资我都拒绝。哪怕每个月给我涨2000元钱，这工资也赶不上房价的增长，我依然买不起房子，还浪费等待（经适房）的时间。”
就这样，为了一套40多平方米的经适房，钱建新等了5年。与5年前相比，现在他还是那个没房子、没媳妇的男青年，唯一的变化是年龄又大了5岁，婚事迫在眉睫。
5年中，钱建新几乎每个月都去社区居委会询问经适房的消息，得到的答复始终是“我们也不清楚，回去等吧”。他也曾遍寻政府官网搜集和查询关于朝阳区经适房的信息，“如果知道房源在哪里，知道有多少人在等待，我至少可以劝慰一下父母”。
“等了5年，摇了两次号，却一直在空等。而且，一点儿有价值、有意义的消息都没有。”钱建新等累了，也等不起了。
最大变化
在这5年的等待中，钱建新说自己最大的变化是变得越来越“大胆”了。
在多次向居委会询问无果后，钱建新来到政府部门进行相关信息咨询。他第一次踏进北京市朝阳区人民政府的大门是在2011年7月，接待方是朝阳区信访办，官方答复为“所反映的问题已记录在案，将尽快向相关部门反映”。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信息。
于是，钱建新找到朝阳区房管局，接待他的工作人员说：“房管局是‘收庄稼’的，盖房子不归我们管，我们只负责分，你得找‘种庄稼’的。”钱建新又来到朝阳区住建委，那里的工作人员表示，什么时候“种”、“种”多少不归我们管，要找得找区政府。钱建新回到区政府，这一次工作人员说：“保障房的具体工作不归我们管，你得去找房管局。”
钱建新说：“等不可怕，可是在没有公开信息的等待下，我们等得很恐慌。”别的不说，单论在轮候的5年内，北京市经适房的涨幅就足以令钱建新觉得“恐慌”。在沉重的压力下，钱建新选择去北京市信访办投诉。当时的接待者是一位北京老知青，他很理解钱建新的苦楚，却也无能为力。
后来，钱建新想到行政诉讼的道路。“帮1.2万户朝阳区经适房申请者问个明白，是件大事儿”。为此，他找到一家公益律师事务所的一名律师协助他打官司，要求朝阳区人民政府公开经适房的相关信息。
在诉讼前，钱建新按照律师的要求，先向相关部门提请关于经适房信息公开的申请。
2013年6月27日，钱建新收到政府信息公开申请答复告知书。在这份答复告知书中，政府回答如下：对于北京市朝阳区经适房建设数量的问题，可通过朝阳区住建委网站查询，并附上网址；对于经适房公开摇、号房源、经适房安置房源的问题，建议轮候者向朝阳区房管局咨询：对于2010年前朝阳区经适房轮候家庭经适房解决时间表及安置计划的问题，本机关不存在此信息；最后，对于经适房延后解决的原因、如何解决等问题，这属于咨询事项，不属于政府信息，不再作出答复。
钱建新认为答复书中对自己所申请公开的内容，：政府部门未作出实质性答复，并且没有依照相关法律、法规的规定依法履行其信息公开的职责，他“不得不法庭相见”。
法庭相见
2013年10月9日，北京首例保障房家庭起诉政府案在北京市第三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钱建新起诉朝阳区人民政府的诉讼请求主要有四点：一、请求判令撤销被告2013年6月27日作出的“朝信息公开(2013)第12号一答”政府信息公开申请答复告知书；二、请求判令被告依法公开朝阳区经适房建设数量、具体的摇号房源、已安置人员清单；三、请求判令被告依法公开2010年前朝阳区经适房轮候家庭经适房解决时间表及安置计划，说明朝阳区经适房延后解决的具体原因；四、请求判令被告明确说明如何解决、安置原告的经适房问题。
在法庭上，钱建新再一次说出自己的恳求：“一直以来，面对北京疯涨的房价，我都感谢政府为老百姓提供的购买保障房的机会。但从我个人来说，已经等了5年，现在只想知道经适房的真实情况，房子究竟有没有建，已经分配出去的房子给了谁，我的房子到底在哪儿……这些信息决定太多人的人生选择，而且，对于轮候者来说，这些本应是公开的信息。”
庭审当天，被告出庭应诉的是朝阳区人民政府的两名工作人员，分别来自政府信息公开办公室和法务办公室，都不是专门负责保障房建设的工作人员。在钱建新询问住房建设数量时，被告再次建议他去住建委网站查询。
2013年12月17日，辩护律师将法院判决书交给钱建新，官司败诉。
据查，截至2013年11月19日，北京经济适用住房备案已通过94304户，限价商品住房备案已通过204119户，廉租住房备案已通过27798户，除去一些远郊区县由于拥有自己的土地能够在较短时间内解决房源问题外，海淀、朝阳、西城、东城四个老城区的轮候者依然在经历着漫长的等待。
“等待并不可怕，我们只需要获得本该知道的信息。”钱建新说。
（摘编自《中国周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