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萌萌
【摘要】机械打字机是人类书写史上的重要革命，其改变了人们的书写方式。机械打字机在清末民初随着西方列强入侵传入中国，但由于中国汉字的特殊性，国人历经了一条创制和推广中文打字机的漫长而曲折的道路。然而由于中文打字机的不便利性，其并没有作为真正的书写工具，而主要是作为办公用具得以一定程度的使用和推广，进而给中国社会文化的多个方面带来了深刻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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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词 书写技术 机械打字机 近现代 社会效应
中国汉语拼音之父周有光把书写技术的演变分为三个阶段：手写阶段、机械打字阶段和电子打字阶段。机械打字可以说是当今电子打字时代的前奏，是人类书写技术的一次重要革命和创新，对于整个人类社会都有着十分重要的影响。然而有关于中文机械打字机的研究，国内除了一些简单的历史介绍之外，系统的研究几乎是空白的，这可能与汉字复杂性所带来的打字机使用的不便利和有限的普及率有关。
一、中文机械打字机的创制与演变
打字机传入中国的时期正处于“西学东渐”期间，这一时期国人已经逐渐开始认识到先进器物的重要性，不同于其他西方器物可以直接拿来为我国所用，打字机由于涉及到具体的文字的问题，非拼音系统的汉字的复杂体系不同于只有二十六个字母的英文体系，使得中文打字机与英文打字机有着显著的不同。因此，国人开始探索一条漫长而艰难的适合于中国汉字的中文打字机的创制和发展道路。
可见的中文史料对于打字机的最早记载，出现于1903 年的《万国公报》林乐知所翻译的《记打字机》中，“西方打字机之法日以通行，俄国帝后皆能之至比国与意国之帝后尤为娴熟，视同行业德皇与土皇亦谓此不可少之物。英君主则已购六具自用，兼以与代写之人。然西国字母不过二十六加以数码圈点即足敷用至，于中国象形字为数过多，兼无字母，欲行打字机则似甚难。”①正如这篇报道所说的，“中国象形字为数过多，兼无字母，欲行打字机，则似甚难”，正因为文字问题，在1903 年，尽管国人已经开始知道打字机，但是中文打字机还远未创制。
根据记载，第一部中文打字机创制于1915 年。创制者为周厚坤，是在美国麻省理工大学攻读机械、造船两个专业的中国留学生，其被称为“中文打字机之父”。周厚坤在美国构想了中文打字机，但是，其发明的打字机并没有真正得以投产实践。“惜构造方面，未能计划完备，遂至中辍”。王汝鼎说，“此机本专为国人便利而创制。乃无一国文说明书……余切望此事之由理论而进于事实，又模型而成为利器，故不揣谫陋，聊分其劳。取原作而直译之，意在稍可普及。”②周厚坤的打字机虽然没有真正的投入生产实践，但是他所给出的理论模型的确给中文打字机的创制实践提供了一个范本和模型，国人正是在这个基础上进行中文打字机的不断创新与发展。
最初的真正投以实践的中文打字机的出现可能是在1917 年，“本公司（商务印书馆）自民国六年开始发售，至今约销二千部左右……舒先生（舒震东）将周先生（周厚坤）发明的，及日本已改良的，互相参考、研究，费了多年的心血，方才成为现在各位所看见的华文打字机。”③也就是说，最初投以实践的中文打字机是舒震东在周厚坤的基础上进行改进加工的结果，但是对于这台投产机器的具体构造、原理等却并没有特别具体的说明。
此后，又出现了各种样式的打字机，其中比较重要的主要有俞式打字机、改良舒式打字机、电动华文打字机、明快打字机。这些打字机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其在打字机技术或检字法上有一定的突破。对于中文打字机来说，其发展演进的路径主要有两个方面，一个是机械技术方面，另一个是检字法方面。机械技术可以说是打字机的“硬件基础”，而检字技术对于非拼音化的繁复的汉字来说则是重要的“软件基础”。
二、中文机械打字机的应用和推广
探讨打字机的应用和推广，就中文打字机来说，由于其使用的不便利性以及应用上的高难度系数，至少应该从两个方面进行讨论，第一，作为办公用具，也就是作为一种替代手工抄写的标准化转录工具；第二，作为直接作用于写作的真正的书写工具。
根据文献记载，20 世纪三、四十年代中文打字机作为办公用品在上海等大城市已经有相当范围的应用，主要用于公共机构。在大公司、银行、律师、会计事务所等中甚至成为不可或缺的办公用具。而打字员在社会上也已形成了一种专门的职业，并有专门的学科来教授这个器械的使用。
从作为书写工具来说，由于汉字字数太多，不便实现机械化，中文机械打字机因此十分笨重，使用不便，使用打字机的一般是经过长时间专门训练的专职人员，普通的写作者不能在打字机上自由地起稿写文章。相对于此，“在字母文字国家里，写作者在打字机上起稿，写信、写文章不用笔。机械化的汉字打字机，只能由打字员用来‘抄写’（看打），不能由写作者用来‘起稿’（想打），也难于速记别人的讲话（听写）……我们失去了一个‘机械打字机’时代。”④因此，从本质上来说，我们的书写仍旧是手工操作的，从作为直接用于写作的书写工具的打字机来说，中国的确是失去了一个机械打字机的时代。
三、中文机械打字机的社会影响
正是由于中文机械打字机并没有作为真正的书写工具发挥其社会功效，周有光称中国失去了一个机械打字机的时代。但是事实上，通过当时的历史记载可以得知，机械打字机虽然没有成为成熟的书写工具，也产生了重要的社会效应，对于社会文化的诸如教育、工商业、女性职业和女性意识等方面都产生了重要的影响，而其所带来的信息检索方式的探索、文字改革的讨论则更是长远而重要的。
1、打字职业教育的兴起
从教育方面来说，打字机在中国之所以能在一定范围内得到推广，首先离不开的就是打字机教育。专业打字员教育是打字机应用和推广的前提。但实质上，打字机的使用推广与教育是相互作用的关系，在打字机的创制与推广之下，伴随着打字机使用对于专业打字员的需要，也深刻地影响到了打字员教育。
打字教育的提出出现在中文打字机得以创制之前。1913《进步》杂志的第5 卷第2 期的《国内教育之主张：女子职业教育之打字科》就提出了把打字机作为女子职业教育的一个科目。随着打字机的逐渐应用和推广，出现了一大批专门的打字培训机构，大多是进行为期两三个月的专业培训；一些商科、夜校等增添了专门的打字机课程，中学也增加了打字班；打字成为许多学生、妇女团体组织的学习科目，还有一些用于自学的诸如《华文打字机使用法》《实用英文打字术》等培训书籍和教材。
更为重要的是，打字科目逐渐成为一种专门学科，形成独立、严密而系统的打字学专业。在1936 年上海中华职业学校编订的《部颁职业学校各科课程表教材大纲即设备概要》的“打字科”中，对于打字学科相关的学习内容、学习体系与时间都给出了系统化的规范。这本书在进行编订的时候，是把打字科与普通商业科等其他学科放在同一个层次上，完全把其视为一个与其他普通商科相并行的独立的学科。
2、工商业办公效率的提高
打字机所产生的社会影响，除了上面提到的打字培训，形成了打字员这一专门的职业，还引发了一批相关的商业点，兴起了许多相关的广告、打字机商行，另外最根本的在于打字机对于工作效率等也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首先，广告作为商业的重要组成部分，在这一时期围绕着打字机的报刊广告数量是非常庞大的，类型也非常繁多，主要包括了打字学校招生、打字机售卖与回收、打字员个人求职、征用打字机、打字机修理等。这些广告的数量和种类之多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了打字机对于当时的社会所产生的重要影响。
其次，打字机行业直接催生的就是打字机商行的出现。报纸上有记载的有德诚打字机行、信义打字机商行、上海打字机器行等，但多位于上海等大城市，其主要经营出售、回收、修理打字机，并且零整出售各种机器零件、纸张、墨汁等。还有一些大型的机构则与一些发明家进行合作，进行打字机的研发。如商务印书馆就与舒震东进行合作，支持其不断研发新型的中文打字机，创制成功后拿到专利，再进行制作售卖。
再次，打字机作为一种办公用具被使用，提高了办公效率。虽然中文打字机并不如外文打字机那样的便利易用，但是其可代替誊写正楷的劳力。而且在形式上，宋体铅字比手写楷字更加美观整齐，“打字固然难学，但总比书法容易得多”⑤。除此之外，打字机还有另一个重要的功效，就是其可以一次复打5、6 份，甚至更多的份数，因而减少了重复抄写的麻烦。所以，虽然中文打字机无法在速度上做到与速记或语言相配合，但是也算是在一定程度上解放了劳力，推动了办公技术的进步，提高了办公效率。
3、女性职业和女性意识的崛起
打字员作为一个专门的职业在这一时期兴起，而可看到的打字员基本上都是女性面孔。打字培训一开始就自然成为女性职业教育的重要一部分，这些可以由报纸上所刊登的打字毕业班的成员合照中看出，绝大部分的打字员都是女性，报纸上出现的打字员形象也都是女性形象。
有关于女性打字员的形象，报纸上所表现的多是身穿旗袍、外表靓丽的端坐着打字的鲜亮形象。《一技在身周游世界的几个女打字员》、《再出发的新中国女性：工作紧张的打字员们》、《职业妇女的运动：做着打字工作的女子》等，通过这些标题就可以看出，社会上普遍的认知是把女性打字员作为职场职业女性、新中国女性的一种形象。
然而从女性打字员自身来看，女打字员自己却认为她们处于女性职业的底层，这个职业给她们带来了对于女性自身地位和社会角色的思考和反抗。在《中文女打字员的生活》这篇文章中，一位女打字员这样描述打字工作“薪水少，事多，这是第一种痛苦。男同事轻视你，不当作人，这是第二种痛苦。一天忙到晚，还有人喊作花瓶，这是第三种痛苦，而真还有人将我们当作玩物，当作摆设的，这是第四种痛苦。不过，这许多痛苦都是目前妇女职业所不能避免的……。”她认为，“这是整个妇女职业问题，不是我们女打字员单独有这种痛苦：不过因为女打字员地位低下的关系，她所受的痛苦，更比别的妇女职业界所受的痛苦更加多一点罢了”。⑥还有《打字员的声音》《打字员的呼声》等文章都是女性打字员对于自身地位的一种反抗。可以说，打字员这一个几乎专属于女性的职业，也作为中国最初的女性职业，激励了女性对于个人权益的重视和反思，对于不合理制度的反抗和抵制。
4、信息检索方式的创新
中文检索方法是打字机所要克服的一个重要难点。文字检索的重要意义不只是在于打字机的运用方面，更可以影响字典查询、图书馆管理，档案信息寻找等所有与文字检索有关的所有方面。“凡受教育之中国人，自小学一年级起，即感检字查字典之困难。一进至大学毕业，或在图书馆检书目，或在机关做事翻电报，无不感慨检字之空费时间。”⑦可见一套合理的文字检索方法的重要性，尤其是随着社会的发展，信息越来越庞杂，有效信息的搜寻也越来越困难。
在林语堂的上下形中文检字技术之前，学术界仍然依靠的是康熙字典之部首检字法。虽然在当时，拥有上下形检字法的中文打字机因为种种现实原因没有真正投入生产，但是后来这种检索方法运用于了《当代林语堂汉英词典》，在台湾最初的中文电脑中就曾使用过林语堂的“上下形检字法”作为其中文输入法，（由于大陆推行了汉字的简化以及拼音化等政策，故上下形检字法并没有在大陆得以应用），这种检字法被授权给神通电脑公司作为其中文电脑之输入法，神通称其为“简易输入法”。
5、文字改革的讨论
文字改革是近代史上一直为众人争论不休的问题。而在涉及到中文打字机的问题时，正是由于中国文字的繁冗复杂才使得中文打字机的创制如此之困难，当时的中国人在面临对于机械科技的追求和汉字复杂性之间的矛盾导致无法实现书写机械化时，不免会激起一些关于汉字改革的讨论，打字机作为一个重要因素卷入这个讨论浪潮中。
“中文打字机之父”周厚坤在谈论中文打字机的创制时写道：“有人以此为问题（文字检索问题）无有可以解决之者。有之，其惟另立一种新文字以便打字机之制造。不劳而获乎，余恐此种理想专家，至乎其极……此数千年根深蒂固特殊之文字，吾国民终必无能弃之。”⑧认为中文乃数千年根深蒂固的文化，为了便于打字机制造而另立新文字是一种不劳而获的做法。同样的，胡适也持相同的观点：“吾国学生有狂妄者，乃至提倡汉文而用英文或用简字之议。其说曰汉文不适打字机，故不便也，夫打字机为文字而造，而非文字为打字机而造也。不能作打字机之故。而遂欲废文字。其愚真出流趾适履者之上千万倍矣。”⑨胡适认为，是打字机为文字而造，而非文字为打字机而造，因而也不能因为打字机而废除文字。
但同样作为发展中文打字机的重要人物的林语堂则有着不同的观点。“汉字之外，必须有一种普通可用的易学易写的拼音文字。反对一种可用的易习易写的拼音文字而以汉字美质为次者，是普及教育的大罪人……天下没有一种语言是不可拼音的只有中国语言不可拼音，奇不奇？别种语言的拼音字读起来可懂，中国的拼音字读起来倒必不可动摇，此亦是奇闻。”⑩除此之外，林语堂认为，汉字的确是废除不了的，但是其必须逐渐的接受简化。
关于汉字拼音化与简化的讨论是民族危机之际，国人为挽救国家危亡所进行的规模巨大的思想争锋，中文打字机也作为一种影响因素，卷入国人关于文字改革的思想交锋的讨论浪潮中，无论是周厚坤或是林语堂，即便他们对于文字改革持有不同的观点，但是伴随着关于文字改革的这个探讨过程，他们最终也都基于中国当时的文字发展状况创制或发展了中文打字机。
通过机械打字来进行真正的机械化写作对于中国人来说，直到电子打字时代才得以真正实现。电子书写相对于机械书写，输入更加便利、排版更加清晰、各种文字编辑方式也更加多样化和方便化，同时当下的电子书写很可能不再仅仅是文字的问题，也包括图片、音乐、视频等多种呈现方式的插入。从一开始的纸和笔，到机械打字机，再到电脑，这样的书写技术的演进是一个渐进的过程，机械打字作为当下的电子打字时代的重要前奏，是从手写到电子书写的一个重要过渡阶段，起着承上启下的作用，产生了不可忽视的社会效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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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①林乐知，《记打字机》[N].《万国公报》，1903：57-58
②⑧周厚坤，《创制中国打字机图说》[J]．《东方杂志》，1915（10）：27-32
③宋明德，《华文打字机：学生训练班演讲录之九》[J]．《同舟》，1934（1）
④周有光：《新语文的建设》[M]．语文出版社，1992：266
⑤唐亚伟，《速记与打字》[J]．《亚伟速记月刊》，1947：1-2
⑥《中文女打字员的生活》[J]．《玲珑》，410-413
⑦《林太乙林语堂的打字机》[N]．《中央日报周刊》，1947（6）：13
⑨胡适，《藏晖室劄记：周厚坤君新发明中国打字机》[N]．《新青年》，1917（1）：41
⑩林语堂，《谈注音字母及其他》[J]．《国语周刊》，1925（1）：5-6
（作者：北京师范大学新闻传播学院传播学2013级研究生）
责编：姚少宝
